尹辣辣

请勿上升真人。
天 造 地 设 要 你 管

【白魏】见鬼(全文一发完)

CP:狄仁白(明星大侦探衍生)/ 魏赫(快本天下第一美男衍生),一点点的 顾南衣 / 魏崇(明星大侦探魏将军私设)

RATING:提及一点车,无露骨描写。

WARNING:不要转出LOFTER,不要转载,不要上升角色/真人。

角色提及:魏崇是哥哥,魏赫是弟弟。都是勋脸!!狄仁白,顾南衣,白阅(明星大侦探衍生,白读书)是亭脸。

魏赫起名感谢 @笙花鹿 。

习惯给角色起名,不然实感尴尬。虽然看起来的确会有点麻烦。



全文1w字,我在悲伤中爆肝了。

很少在文前说明,但这篇我觉得还是先说为好。是狗血刀。补全了一部分我对角色的脑补。

*OOC *3

各种称呼,什么郎将、千户侯,结构,都是乱用,不要太较真






又是一年寒冬,塞外胡国率大军来犯芒朝边关。冬日粮草缺乏,胡人只管烧杀抢掠补给军队,不管关外百姓死活。乌烟四起,草原上狼藉遍地。无拘无束的军马脚程极快,日日逼近温暖的中原腹地,终于密密麻麻涌入守城芒朝将士的视线中。


魏崇令九万大军,一步不能退,直至空城战死,不能退。


少年郎将身着铁甲张弓放箭,将敌军骑兵射杀马下。城墙上箭雨铺天盖地,裹挟火焰剧毒喷洒而下,登时让胡国大军慌乱阵脚,只得先行退到弓箭范围之外再做打算。魏此策甚美,使得芒军大获全胜,全军上下士气鼓舞,决意击溃敌军,守护帝都。






然这不过是魏将军此生传奇的一个开头而已。


绝妙精细的壁画到此便暂落一个段落,剩下一多半还埋在千年前的尘土里。眼下除开几层填土后来到底部,面前就立着一扇石制的大门。门后应该是主墓室,但大门连门缝都封死,颇为玄乎,一时竟没有打开的办法。考古队的发掘到这里也就暂停,只叫白阅下来看看,为历史研究提供更仔细的考量。白阅是历史系的研究生,平日书读得多,更对芒朝历史研究匪浅。


这一处陵墓也是几位老师与白看过壁画之后才确认下的,里头睡着千古垂芳的名将。壁画上的故事同史书上魏将军的生平并无二致——少年成才,年十六即成一甲武进士,受皇帝器重,镇守芒朝北部平原不为胡国所祸。


其实考古队并无惊醒魏将军的意思。连日的暴雨导致山体塌方,才露出了墓道的一角,被群众报上来进行抢救性挖掘。幸好墓穴本身损失不大,或许是因为其斗状的结构,墓道壁画上的颜色居然没有随着潮湿空气流动而失去颜色,反而依旧栩栩如生,这才能叫人把一张张精致面孔都看得仔细。考古队得到上级指示唯恐情况变化没有时间分析,这才把芒城附近高校的历史系教授们都叫了来。


天色渐黯,白打开手电筒,方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镇上的宾馆走去。走到镇上还没来得及回到住处,就被眼尖的同事招呼几句:“白阅,你又沉迷魏将军不可自拔了!”


白阅也就笑笑,关掉手电筒上楼。自从无忧客栈回来之后,他又重拾对读书的兴趣和对生活的热爱,自然没有错过这次能和教授同行的机会。


魏崇是芒朝历史上的大人物,常有人说魏将军功高盖世,其谋略部署使得芒朝藩国在他百年后依旧不敢大肆来犯。更有甚者,全世界的历史研究在提及古代军事发展时都常以他留存下来的兵法为例——只是关于他,官方记载除去兵法只有寥寥几笔,实在不多,其他记录估计都失佚流落,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因此这次发掘才是轰动性的消息,吸引了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大家都对魏将军墓葬里的所有随葬品虎视眈眈,以还原这位将军的真实面目。


白推开房门,双人间里并无他人。挖掘进程稍缓,教授们照例回学校给学生上课,芒大留下他跟着考古队。他打开电脑,又翻出关于魏将军的资料。白阅这份热情着实有些过头,可他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释,大概是对未知有种向往,又大概是觉得魏将军的陵墓总不会太小家子气,一定能让他有所收获。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草木香从水幕中缓慢展开。


白阅猛然想起一句话,山雨欲来,大厦将倾。





大概是这几天在乡里住下才有的感慨。他学习历史许久,当然对与魏崇相关的故事非常熟悉。虽说都是野史,但编排几下倒还有几分眉目。他入仕那年芒朝风雨飘摇,国力再丰厚也被昏聩的老皇帝尽数让出,眼看气数将尽。却有才子出世,挽苍生百姓于水火之中。魏崇是武将军,狄仁白则是治国能臣。


可惜魏将军早逝,战死沙场那年不过而立。狄仁白辅佐社稷五十余载,心力衰竭病逝,按嘱葬于城外南方二百里处的高山上。按照民间风水大师的说法,魏崇葬在芒城北方二百里处的寒水岸边,是为看守都城,而狄仁白则与他相离四百里,则是安内,希望国家国富民安,风调雨顺。这是一阴一阳的葬位,刚好是一对儿。其实这位置也很有讲究,不然芒朝不能在盛世后延续百年,而是命数已尽,由此极盛转衰。


白阅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好笑。大概是当地人笃信风水,让自己也把说来听听的故事当真。这都多少年了,该有什么亡魂也早已灰飞烟灭,怎么等到自己来。


只是那扇门打不开,还是有点门路。大概是拿铁水浇死了门缝,怕有人盗墓。


白想到这里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也是不得不信邪,他自从来到这处遗迹,就每日每夜睡不好觉,还时不时做清醒梦。教授戏称这是被陵墓吸走了阳气,可撇开他也没人有这种反应。





第二天醒来时地面是湿漉漉的。果然雨下了一夜。


白阅随便找了几片面包填肚子就又匆匆去了现场。他和教授们讨论的结果是要是今天再没有进展也先回学校呆一段时间,反而方便查找资料。考古队的成员们来的比他更早,忙着完善昨日记载下的数据,一时之间也没人搭理他。


白自顾自地走到那石门前。壁画上魏将军张弓射箭英姿犹在,石门却严肃古朴,连多余的花雕都无,莫名压抑万分。


白阅也不知道自己那刻为何要去伸手去摸那被打磨得光滑干净的石制门把。


白阅只轻轻一推,却突然感觉手心的一片坚硬缓缓动了,竟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推开一条缝隙。他不可置信地自那处望过去,门后却并不如他所料的一片漆黑,反而远处有轻微的亮光。


大概是鬼迷心窍,他跨过那重门。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的时候白阅背后才缓缓生出一身白毛汗——真是见鬼了。这专家都打不开的门被他推开了,居然还大胆走进去。


不过慌张的心思下一刻也就被他收束起来。不然如何说白阅胆识不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没继续坚持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哲学。他居然还抱着对研究的热爱,怀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秉着如果死了也要死个明白的原则。来自墓室内幽弱的亮光似乎也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变强,在转角处居然还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光线居然来自长方形墓室顶端一颗硕大的玉石。那珠子挂在棺椁的正上方,说是夜明珠却散发着蓝色的光线。这儿已经是墓道的终点,房间里却没有随葬品空空如也,只有一墙精美的壁画如旧。


白阅左等又顾,也没等来个鬼神来掐他喉咙,只有身后一阵阵凉风刮过,回头又不见踪影。他围绕着魏将军走上三圈,又觉得其一他不是摸金校尉,开棺这事无异于撅人祖坟他做不出来,其二他赤手空拳也对这千年不朽的棺椁没辙。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不过做梦,掐脸也再睁眼也只能对着头顶的脸盆大的夜明珠发呆。


最后眼神又落回壁画上去。门外说了一半的故事在这里接了个完整,可剧情似乎不按照史书上发展,反而多了几分玄幻的剧情。金线细细勾勒出魏崇的身姿,说他如何大功告成班师回朝,却遭到奸人陷害。奸人派兵将魏将军府团团围住,乱箭齐发之下魏崇却没有死——自此,百姓奉他为武神再世,甚至有人建庙供奉。白阅读得稀里糊涂,不知这额外的剧情发展到底是真还是老祖宗们的幻想,刚想继续读下去身后却终于有了动静。


白阅转过身,赫然发现身后站着个素衣白衫的男子。






白阅倒也没急着磕头,但是也没敢站起来。他仰着头看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公子,发现他半张面孔都隐于面纱之下看不真切,大概俊秀。只是他微微垂眼看着自己的目光倒是有几分复杂——这大概能解释自己前几天为什么辗转难眠了。


这一人一鬼的现代版聊斋志异十分尴尬,两个人都没急着开口。最后还是白阅捂着自己蹲麻的腿立起来,忍不住伸手扶墙。这一下他的手指便直接按在壁画中魏将军的脸上,终于使得那位公子非常不快地用手扯开他的指尖。


“...魏将军,冒犯。”白阅吃痛,只觉得冰凉温度几乎冻坏了他的手腕。哪成想那人的眼光陡然黯淡了,收回手去。


“我不是魏崇。”


“那你...”



***


我叫魏赫,是他的弟弟。父亲给我二人取名之时,只是希望我们能受万人景仰,能够为国家千秋基业立下赫赫功名。我魏家自爷爷为太上皇攉取天下出谋划策开始发迹,自然不希望祖业败在我二人手中。现如今尘归尘土归土,都是笑话,你且听听看。


兄长长我三岁。想必你已经知道,他文书武略无一不精,年纪轻轻便被皇上亲封郎将千户侯。彼时芒朝爱给才子排名,兄长年不过二十即位列第二。一时之间他真是被吹捧至云巅,近乎真神了——


百姓说魏崇翻手出蛟龙,覆腕见云烟,说我兄长是天上来客。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他是配得上这样好的名号的。青年才俊鲜少与他比较,先祖身上粗俗的习气也未曾体现在他身上。


这种名号倒是落得我非常不快活。我比他晚出生,便只能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六岁能读兵书,我六岁半才背下孙子兵法就显得太晚。他七岁练武已经能挑起漂亮的枪花,我七岁偶尔握不牢剑就尤其没有出息。旁人不知,说才子时从不提及我的名字,只不知道哪里来的胡乱编纂,说我容貌漂亮,天下第一。这世上能有多少人知道我面容几何?不过搪塞看轻我。我要受人尊崇,又怎么能是潘安那般的掷果盈车?气得我以白绸覆面,终日不见人,连我兄长也恨起来。


其实除魏崇之外,无人更知我心。长眠地下这些日子,我时常记起他的好。兄长从不妄言,也不准手下侍从挑拨离间。他修养极好,甚至时常与人逗乐,却在小人编纂起我妄图伤他的言论时大发雷霆,将人拖出去杖八十打个皮开肉绽。年幼时喜欢吃坊间小贩不入流的桂花糕,他甚至亲自去买,放在我书房里。倒是我总想着避他,忘了血浓于水,现在想起来总是日复一日后悔,我甚至没有多了解他。


我少年心性,不如他看透人事变化。魏家功高盖世,原本都是粗人便受朝廷轻视,如今兄长长成,家中多男丁还手握重权,无论谁都忌惮几分,端坐高堂之上的皇帝更是心存疑虑,害怕魏家谋反。无人知我魏家一片忠良。只要走错半步,或遭小人算计触怒龙颜,就可能是株连九族,血流千里的惨剧。


虽然芒朝不过几代,然而人才空虚,朝中竟然没有可托付之人。内忧外患,魏家兵权亦不敢交由他人掌握。魏崇知道家族覆灭之日无论早晚终究会来,虽然愿意以死明志,却不想看我同家族一道踏上不归路。他对外谎称我得风寒病故,大肆发丧大放悲声,实际上却将我偷偷送出府去交由他人照顾,求我以后保得一条性命。


早知道后事几何,我是甘愿和他一起死的。



***



白阅也没想过自己一番奇遇居然还能有故事可听。他左右看看,最后也没一屁股坐在棺材上。这番故事他一时之间尚未想到能挑剔的地方,只得默默消化。可到这里魏赫却噤言不语,不再说下去。白于是知道,他必然要和自己做场交易。


“我可以把诸多故事全盘托出,但你必须借我肉身三日,等我完成心愿之后自会归还。”


“魏公子,”白阅了然,“在这里可由不得我吧?我答应你。可是考古队的人这么多,你怎么偏偏选了我呀。”


“...你可曾知道我朝有个文官,叫狄仁白?”


“我知道。护国之良心*,响当当的好名声。”


魏赫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容你进入的门,我亦无权打开。这扇门,只有狄魏两家后裔方可打开。”




***


见过我的人,大多是家中老奴。说起来见笑,虽然极受父母宠爱,我竟像个闺中女儿,到了读书的年纪也没有怎么和同龄的玩伴交流过。唯有一人,我知他甚多,甚至连我脸上这块面纱,都是他玩笑般赠与我的。那便是狄仁白。


狄仁白说你要不愿意被人称为美人,便把脸遮住,谎称自己貌如东施。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别人就会觉得你满脸麻子。


我这里有一块别人送父亲的江南丝绸,上面绣着只叽叽喳喳的黑雀,和你这连珠炮的脾气很像,就送你了。


这话如今想起来觉得好笑。我要是连个美人的名声都没有,怕不是别人要说我是魏家养的废人。但那时候不过是孩子,不影响将来。


关于狄仁白,年轻聪慧这些话,说起来都颇为重复陈旧。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注重教育,自然不会有多愚钝。狄老夫子在太子监教书,狄仁白是嫡长子,也算是耳濡目染,比我更早熟些。


偌大朝堂,居然只有夫子能信得下。而兄长之所以决定把我送到狄家也可能有狄仁白的功劳。我虽听从魏崇恳求离开魏府,却依旧对各种缘由不太清楚,只是被他眉眼间的忧虑惹乱了心绪。那年我不过十三四,那么点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有狄仁白,能与我交谈,缓我心忧。


多数时候我和狄仁白一起听夫子私授,必须参加的大典时太子监里混进一个狄仁白的远房伴读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只去了名字中一半改名叫魏赤,以应付同塾,私下里他依旧叫我魏赫,阿赫。


他去参加我的“葬仪”,回头却笑嘻嘻地找我玩,说现在我不是人,而是个没名声的鬼。我心里又急又气,居然难受得掉泪珠子。他那时哪里知道我离家的彷徨,手忙脚乱最后甚至撩开我面纱确认,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他慌张跑出去,我赶忙擦眼泪,没想到他最后居然请夫子来安慰我,偷偷躲在门外面看,希望我消气。


我是不气了,夫子说什么也听不进,忽略了他悲怆的眼神,只顾与狄仁白挤眉弄眼。他从怀里掏出个带花绣的面纱,是小女儿戴的。可是他却扣在脸上,故意犯丑对我笑。我就噗嗤笑出来还打了鼻涕泡,登时被夫子抓住,打了我手心十个板子。


那个时候当真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不好妒,反而向往和狄仁白其他玩伴闲谈的时间。只是学监自然不是玩乐场所,所以只能挑人多时分与狄仁白混上街头,免得被人撞见,平添口舌。只是我哪怕已经十六不是当年的小孩,甚至还比他长几个月,身后却还是有他这样的跟屁虫,刚开始还觉得腻烦。我问他为什么每每跟着我,他也是只会说桂花糕好吃。





“你和狄仁白关系居然好到这种地步——你不知道。”


“如何?”


“他死后葬在城南外二百里开外的一处流水边,与你城北二百里的高山相对应。”白阅尤记民间谣言,说起来头头是道。但他再转眼瞧,魏赫的脸色变了,一瞬间居然有些狰狞。白阅从他眼中看到山河破碎世间变更,知道他看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千年前的故人。但他二人再无可能亲密无间。


“我和他,怎么只是高山流水。”



***



与你说无妨,我爱慕他。大抵无人可寄托我少年时壮志未酬,便把所有的情感都交付给他。如今我辗转反侧,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如果我还是魏家幼子,是否还会一如既往恳求上天成全我与他之间不伦不肖的关系。


我留着他送我的大小物件,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被托付给夫子之后,我常与他同塌而眠,一起闻鸡起舞。我不止想做与我兄长一般的栋梁之才,更想能做与他相称的人,才能不再被他抛下。我已经觉得自己魏家抛弃一次,怎么甘心再与他分离,惶惶不可终日做丧家犬?我的世界里再没有其他人。


我同他一起长大,成年之时才有肌肤之亲。他唤我阿赫,和年少时别无二致。拥他入怀时常有不真切的感觉,最后也就当真只是庄周梦蝶。大概是我们星盘不和,命中相克,却偏想要用年少的喜欢凑合在一起。


缠绵于书房内室的,胡混乱搞总是忘了时间。实在情难自已,却也有可能是逃避。躲开人间烟火也就躲开纷争,只有床榻间才是净土。彼时我沉湎温柔乡,想法实在有些低俗,不过也逃不走避不开的。


天意难违,天意如刀。


读书当官的人生路是早已筹谋好的,他和我都深知这非人力可改变。我俩根本没过上几天闲散日子。朝中暗潮涌动,他考取探花入朝为官,节节高升官至侍郎,有了自己的狄府。而我业已长成,志向更加破土而出,猛烈生长。我空有才情却囿于这狄府一院里,不知去何处抒发,不然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小命难保更连累家人。几番挣扎最后才终于摆脱幼稚习气,我此刻才知道兄长苦楚——却不能遂了自己心意,回家去看一眼。家里必定遍插眼线,决不能自投罗网。我于魏家是死人,于魏崇,不是的。


直到某年秋初军队开拔,我方才在多年后见魏崇一面。


官兵在田中帮忙收割粮草方便早日开拨,赶在秋日之前将军粮送到抵御胡人。到处热火朝天一片慌乱,我一身粗布打扮,也没注意我这个以汗巾捂面佯装擦汗的行人。魏崇大概是收到狄仁白的消息,门口并没有卫兵,我闪身进去,一眼就看到端坐着的兄长。


他却已经清瘦得不成样子,虽说我二人面容极其相仿,他眼角却挂着道细长但明显的疤痕。我张大了嘴愣站着不敢叫,他却站起来拥抱我,用了十分的力气。


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我想问他,但嗓子仿佛哑了,只有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仿佛预兆到后来一切的发生。我和他长着极其相似的脸,他却被狼烟烽火燎伤少年锐气,再不敢去给我买一块桂花糕。


那天和他说了什么我当真全忘掉。我只知道那是一场提前的分离,魏崇大概早已预料到有人看他眼红,必定算计他。流了太多眼泪,我最后根本不想离开他的军帐,非得等狄仁白素衣潜入拉我出去,才不至于昏倒。


不是柔弱,我不过意识到,我与魏崇的兄弟情比自己意料的还要浓厚。我们是并蒂莲,剪下一半,我便少去半身。


我剩下所有的气力,削下一丝许给家国,剩下的全数许给狄仁白。我再没有其他的情感寄托,只剩下他。


可笑至极,最后我魏赫只剩下这许给社稷的一丝,行尸走肉般活着。连许给爱人的那一份,也没有保住。熊掌与鲍鱼不可兼得,我甚至都没有,只剩下满腔苦水。


不出我所料,魏崇大获全胜,班师回朝。春初该是有花开,我住的庭院里却是枯死一片,不见绿意。劫数将至,就算空生期待也不能逃脱。


那日狄仁白神色匆匆,驾车出门。我暗叹事情不好,即刻也要翻身上马,却遭门客阻拦。他们都算是狄仁白的亲眷,武艺出众,已经下死心不让我走。我更知道大事将至,不愿意和他们多纠缠,比起对战更愿意避战,叫我从侧门翻出抢上快马——已经耽搁太久,城中已是大乱。人人眼中瑟瑟,街头叫喊说禁军即将围死魏府。我暗叫不好,将胯下马抽得嘶鸣乱叫,终于在包围合拢前借少人角落闯入我阔别已久的家。


我还怕眼目尚在,匆忙间从怀中抽出面纱敷面,正好是上头细绣黑雀的那块方巾。但急行一路,居然未见任何侍从,让我心下更加不安,直到匆匆闯入书房,见到他背影。


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他手边酒瓶躺倒,趴在席上,口中已经凝下几道深红印记——我该知道他是宁折不弯的,宁愿死于战场,宁愿自饮毒鸠,也不愿成为自己君主的手下亡魂。他顽固至此,居然还不愿意为这混蛋皇帝扣上弑杀良臣的恶名。我哭不出来,抱着他呆坐片刻,直到箭矢如雨落下,我才抱着他仓皇躲到书桌下,手忙脚乱间触动暗格,跌入书桌下一块空间,被几卷兵书庇护包裹。


想到这里我只是想,兄长不该死的,他也知道有其他活路,可非要这么一意孤行——我又怎么能怪他呢。只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再不能指望谁庇佑我,甚至痛恨起来。


那时的我恨死了狄仁白。我不知他为何要阻拦我,使我未能得见魏崇最后一面。我也不知道他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为什么对于此事一无所知。更差的是,也许他知道其中迷辛,秘而不发,才致使今天的局面。假若早一点,再早一点...


其实那时的我已经昏头,就算魏崇转世重生也不一定劝得动我。我只恨,恨我记得起的所有,恨狄仁白,恨我自己瞎了眼,如此喜欢过他。


不然我也不会疯到那种境地,叫仰慕我的人传言,魏将军可在火中转世重生,是刑天化身。在敌人眼中,我亦变成面色可怖的蚩尤。只有少少的人知道,魏崇已死,我将顶着他的名号度过余生。


我翻身从暗格中出来,地上已经插满了箭羽,几乎无处落脚。大概是觉得目的达到,窗外已经不再放箭,远远传来兵卒脚步声。


我凝视灯火,最后拂袖。桌面烛台倒翻,毒酒涌入火苗,黑烟涌起,眼底烧出一片火色。火舌吞吐里,我最后看一眼魏崇,却也穿透他嘴角深沉血色,看见当年我被他送进狄府时,狄仁白穿的一身褐色衣袍。那般欢欣都凝成血中寒凉,即使火焰几乎将我一并吞噬,也再没有少年人轻快明朗。


我从地上拔起箭镞,轻轻划破眼角到脸颊。


魏赫死了。



***

“所以你说,你不是魏将军。”


魏赫点头,脸上表情居然平淡如水。大概千年风沙磨破他执念未了,白阅猜想。“你自幼熟读兵书,武艺也算不错,又加上其中神秘色彩,所以才能在其他人面前蒙混过关。但容我冒犯,狄仁白后来位极人臣,你总不可能不再与他打交道。”


“他还是认得出我的。”



***

兄长遗骨我已经托付给原本与魏崇相熟的顾姓江湖侠客,嘱托他找个风水好风景秀丽的地方,来生最好不要再进朝堂,做抹自由自在的幽魂,也好过做我的兄弟,做芒朝的将军。我说有空自会去拜会,但其实并未再去过。


我长什么样子,以狄仁白的聪明,他早就刻在脑子里。魏崇浴火重生,而我突然失踪,就算是傻子也要知道个中缘由。


隔夜狄仁白便找到我,我不想见他却被他闯进屋,文官的手居然捏得我骨头发痛,连带着好歹压下去的悲痛都统统爆发出来。


眼角的伤口结痂,我别过头去不想让狄仁白看。我魏家兄弟在他面前也过于狼狈了些——即使我清醒地想了一夜,也知道狄仁白只是不想让我空空送死,谁知道我能活下来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也难弃执念,我的痛恨痴念里有三分分给他。


大概是我死气沉沉的样子彻底刺痛他,他也没了昔日胸有成竹的气态,终于软下声问我,不问我恨不恨,问我怎么样才能好。血亲离世,谁都不能说完全放下。只是我们都选择了对自己最好的法子,便走到分岔路上。


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好起来。至今为止,我也不知道。喜欢分明还是喜欢他,到现在为止也冷不下脸对他。那些想为百姓做的事情也都可以大展拳脚,可到底是什么变了?


狄仁白,你心系社稷,我知道,你不可能让他...让他...


我说不下去,竭力换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我不知道。


人死如灯熄,那些问我的问题我也无法回答。自那日起,我也可以翻手出蛟龙,覆腕见云烟,却不再戴狄仁白送我的那块沾血面纱。


当年说我不是人而是没了名声的鬼,我现在却终于认下来。一语成谶。


我搬回新修缮的魏府,又在同年秋末与军队开拔去了边关,从此少回国都。回京陈情时,群臣当中,我跪在左侧,他跪在右侧,这也就是我们自此之后最近的距离。



***


说到这里,魏赫把他脸上那块带黑雀的面纱去了,居然递到白阅手里。白阅看他,却发现他眼角并没有那一道痕迹——或许就如此将兄弟二人区分开,将他的过去与新生区分开。白阅接过那块帕子,在手心折叠好:“故事说完了?”


“之后的都没什么好听的。而立之年,我死在关外,身体在乱军当中遍寻不到,最后只好作衣冠冢,把铠甲之类的东西埋一埋,连带着这块面纱胡乱塞在这大箱子里。”魏赫讲到这里还踢一脚棺椁,似乎并不在意,彻底放松下来,反叫白阅找到年少轻狂的笑意。“还是有人怕我变成恶鬼,说要用东海龙珠镇压我的火命,叫我死后不会再害人。也不知道哪里寻来这么大的夜明珠,我还是第一次见。


“狄仁白老了之后也成了糊涂鬼,即使知道我肉身不在此处,亡魂不愿见他,却非得找搬山道士研究守护我陵寝的方法,怕其他人掘坟。也是奇怪,居然被他找到用血封门的办法。”


“你不是第一个来此处的人。也有蟊贼,有一丝白家的血脉,却不见有你这么聪明——被我赶走了,吓得屁滚尿流,不见一点聪明模样...没有你这么像他。”他声音里不无遗憾,“至于魏家...还能有什么后裔呢。魏家又不似狄家,旁门别支几乎没有,武将辞世都早,不敢托付真心,何谈开枝散叶。”


“罢了,我的确不想像他一样。”白阅听到这里却放不下警惕:“你给了我你的东西,我听了故事,现在就得让你夺舍了?”


魏赫摇头:“我当时不见他,现在沧海桑田,又何必赶着去见他的坟?只是今天见你长得与他如此相似,有几分动心。转念想想还是算了。听你说他墓穴与我正好呈阴阳两处,非常登对,我又知道他实在是放不下。当年我和狄仁白逛庙会,有人算命说我和狄仁白命数不对,水火不容,后来没想到是真的。他既然如此折腾着想变命数,我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安眠。身前已经折腾他几十年,身后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者,怕我不能做君子,一夺舍被现在的人间吸引住,就不肯还给你了。”


“不过,他坟前香火是否旺盛?”


“放心,”白阅拱手,“今天既然知道他是我祖宗,就算挑剔别人的纸钱进贡我也不能让他饿死。您还有什么问题?”


头顶蓝光大作。魏赫大概也知道这场景无法支撑太久,最后居然向他作揖:“麻烦将这面纱捎带给他。”


“什么意思?”


“惭愧,我自己也不记得为什么要还给他。只是一直想着,久久就成了执念——这东西是他赠予我的,我想让他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可自己是做不到。你就替我还给他吧,总之他在暗处,你见不到,无须解释。


“说到底,我现在也不过是一抹执念,你来了,我见到,也就要这么消散了。”


天地崩塌,那感觉像是地震。白念只来得及向他鞠躬,刚弯下腰眼前便发黑,身体仿佛被人狠狠向后拉去。



***

白阅在医院醒来才知道自己入院的理由是休克。他突然在扇石门前晕倒了,理由不详,的确玄乎。医生说你有几秒钟真的仿佛死掉,还好福大命大。白阅知道这不是福大命大,必然是那将军动了杀心,只是最后又莫名压抑下来,让自己捡走一条命。


白阅问同学,魏将军墓的发掘情况怎么样了?同学说你都几乎死到临头还关心这个,但确实邪乎,你走之后那门好像机关变动,居然自己敞开了。里头没什么墓葬,就是有一块玉石非常漂亮,我看海蓝之星心都远远不及。


他了然。白阅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等到病房里人都被打发走才从被窝里伸手,捞出一块绣线有些松散的绸布。上面的黑色雀鸟却依旧张嘴高歌,当真栩栩如生。


这千年前的秘术果真不可说——白阅闭眼,将东西原样贴着手心折好。那素衣公子说话的声音至今在他耳边回荡,他听那人说:


“翻手出蛟龙,覆腕见云烟。”


“我与他,不止高山流水。”




康复之后白阅请了一星期假,说是从考古挖掘当中获得毕业论文灵感,人却嘚吧嘚吧往南方跑去狄仁白庙里挤去了。


他去正逢各大考试季节,许多家长住在临近带小孩来拜一拜。白阅深感这算是门路走对,可也不知道他这位祖宗在他把面纱丢进香炉之后还有没有心思庇护今天份儿的学生郎。白阅腹诽,这也不能怪谁,债终归要还,谁叫他们之间根本算不清楚。


两座铜制香炉面前熙熙攘攘。白阅挤到面前,趁人不注意就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进去。绸布落于火堆,缓慢地被吞噬,刚好给了白阅撤退的时间。


他已经见识过一位让他休克的,实在不想再被真实的地震波及一回。他顺着人流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可尚未走到山门,天空中便产生异动。


那些原本栖息在林间的鸟雀都拍打翅膀,飞至空中,齐声尖叫起来。其中,有一只白鸦尤为显眼,却从未发出凄厉的惨叫。它在白阅的头顶盘旋几圈后才飞向空中,最后了无踪迹。


总该是圣贤显灵,其他人都惊讶地举起手机拍摄这一幕场景,唯有白阅望着天空喃喃:


“当真是见鬼了...”




END


*来自狄仁杰电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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